(工頭註)「極東」,是我在1997年手工製作的一個電子雜誌的名稱(《極東電誌》),本篇為當時寫下的發刊詞。
 

磁性書寫的一個重大變革在於:

它既是紙張,又是畫布;
既是聲音記錄者,又是影像儲存者。

不再有創作工具分工這回事,它們全是同一件事。

從前我們讀書識字、使用紙張,

是「教養」(educated)的基本條件,

磁性書寫的時代來臨以後呢?

我們似乎必須是 Multimedia man(多媒體人),

才能夠是 Renaissance man(文藝復興人)。

~ 詹宏志

 

極東之前 【E言堂】 E'Vox:Editor's Voice 970102

極東的故事,是從'95年底開始的。

當時我剛導完一季 STAR TV 的 Fashion 節目,正準備替資策會的 ITIS project 製作資訊月展覽用的 Video;在結束深夜剪接作業後車返安和路上的工作室,經常性地將頻道鎖定"大地",在配音員濃厚的大陸腔調中、不知不覺入睡。

幾年下來,從廣告、而 MusicVideo、而頻道——彼刻正好資歷完整地畢業——但我自知心底惶惑:總覺從影像工作中無法完全獲得滿足。

25歲開始擁有的導演頭銜,於我,似近諷刺而非肯定,畢竟常常出軌去客串:從助理到上鏡等......大小龍套;一言以蔽之:簡直是在「玩」片而非拍片。

但這般無日無夜的玩法,累了。

回到那個十一月的清晨——儘管這種宿命式的情節是編劇的老套;但既是一場顛覆的開端,總該有不尋常的切入點——(總之)我反常地在半色調的天光中警醒;電視照例開著,但螢幕中的畫面卻比平日更快侵入神經末梢:

彷如多年前,法蘭西斯‧柯波拉和菲力浦‧葛拉斯合作的史詩電影《機械生活》中的一幕:典型都會文明、水泥叢林,夾雜著網狀公路的景致,看來卻格外魔幻、失真.......本能地按下身旁搖控器的紅鈕(這要命的本能造就了我房中的錄影帶山)然後像是被催眠般進入影片之中。

那是一部以探討「網路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影響」為主題的訪談記,幾位知名的未來學、社會學者分別在不同的國際大都市背景前侃談自己的觀點;間中穿插無聲的片段,最後結束在"教皇"比爾‧蓋茲的語音、和雨後路面映射的霓虹畫面中——低沉的調性一望即知是英國出品。

片子的結論暫不贅言, 不過除了幾位新加坡官員之外,大多數的學者都是悲觀的(就人性角度來看)——新加坡,是片中一個重要的研究範本:因為它是「未來的堡壘城鎮」(片中旁白)......透過女配音員說出的那句話,每次憶起都令我觸電:

「如果問:未來像什麼?答案會是——新加坡。」

儘管學者們相繼對星國(即新加坡)的專制政策表示批判,但也無奈地一致同意:

「高度集中管制的菁英城邦,透過網路、聯結全球各大科技都會,形成點對點的『島嶼型社會』,將是未來世界的面貌。」

......島外?

若沒記錯,是約翰‧奈斯比,直接而殘酷的說:

「......將剩下廣大而貧窮的人海。」

那真是個令人難忘的早晨。

後來的整整一年,當家人朋友驚見我放棄所有工作,買進一部電腦,關在不見天日的房中,以致三餐無繼、形容憔瘁,並魂不守舍;欠了一世界債、卻每天抱回一堆書刊、雜誌、CD-ROM....而揣測、議論、搖首嘆息時,很少人知道:

就在那天看完影片後、心中那份悲喜夾雜的震動中,
我的人生注定要開始一場巨變。

費了這麼多段落來描述這事件,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它的意義是:

「媒體進化過程中,一個媒體人(我);
從一種面臨生死存亡的媒體(電視)裏,
收到了一種未來媒體(可能也是終極媒體)的訊息。」

有線電視無疑是目前的傳播媒體中最完備的形式;曾經,它也被認為是一種終極的形式——幾乎所有談資訊媒體的書都提到那「500個互動壓縮影像衛星頻道」的笑話———

但是,當我們快速切換電視畫面,自問「如果這就是終極?」......大概許多媒體人會和我一樣,頓覺了無生趣。我可沒說電視應該嚴肅、教化——就算提供娛樂,三分之二以上的節目也實在"不大好玩"。

網路——正確的說,應該是萬維網(WWW)的適時出現,撐起了潰散的意志。

閱讀WWW的發展過程,我常想:不知道未來的歷史將如何定位馬克安卓森(Marc Andreessen)---這個製造了 Mosaic 和 Navigator 的"Browser boy"?

是從天界盜火的普羅米修斯,
或是釋放無盡慾念的潘朵拉?

無論如何,火已然燎原,慾已然橫流;依狂飆的現狀來看:進入 Cyberspace (類神經空間)的人們,不僅不會回頭,更將倍速向前——而且並非持續穩定的線性加速,而是非線性的空間跳躍(Warp)。

在這樣的進程中,媒體人的入列不僅必要,甚至已稍嫌太遲。

我相信大多數同行都已醒覺:網路是未來媒體的主流;而且,隨著更易使用的線上出版軟體誕生,「個人 = 媒體」的時代一蹴可及——但,這還是保守的觀點——倘若網路的VR(虛擬實境)化提前實現....抱歉,媒體將不再只是媒體(如果它還叫「媒體」的話)---

而是生活,是世界,是宇宙。

天下雜誌趕在'97年前夕,擲出一個標題:「網際網路——台灣的機會或威脅?」我在架上看到時,不禁會心一笑;雖然這是個疑問句,但相信「天下人」心中自有解答。

一年來社會的發展,已造就一股氣候:在這個「警政首長的女兒不敢搭計程車」的時代,更多人渴望在家中求學、工作、娛樂;與我同齡的朋友,雖有固定的工作收入,卻多感嘆看不到出路——

誰說,這不是個大時代?

在這段近年閱讀量最多的一段時間裏,好書傾巢而出;從「數位革命」到「福爾摩啥」,盡皆絕妙精彩——唯一的遺憾是,我們這一代失去了林燿德。

重新翻閱《一座城市的身世》,那本當兵時放在莒光袋中伴我度過異地軍旅的初版,我為了這個素不相識的同代作家慟哭失聲,也似泣訴壓抑心底無名的苦:正如在報上讀過、許久未見的好友林強看到電影「JFK」片尾字幕(*)時,流的淚(我當時也哭了)一般:

作為這個島上界於新、舊人類之間的模糊世代,幾年來幻滅太多、而成就太少;偏在這「天國階梯」架起之際,一些導師、旗手、戰友,卻相繼撒手......

革命者見不到共和國肇建之日,是何等深切的遺憾!

逝者已矣,剩下來的更責無旁貸---但求一息尚存,也要擎起夢想者心中的半片青天;否則我們有什麼臉去見前人?

——手塚治虫、約瑟夫‧波依斯、吉姆‧莫瑞森——

'96年過得艱辛,但總算結束了;奇妙的是,年終時竟有些不捨——因為這樣一個動盪沖激、自我放逐、瘋狂吸收、希望絕望交織的流年,一生中將不再有。

元旦前夕,我將電腦搬到一個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一如這三百多日,足不出戶、一天一餐的活法,開始整理一年中西遊取來的經文:

這就是「極東電誌」。

基本上它是一份媒體人的網路文摘,但絕不是課本,我亦非導師:這些是我正在閱讀的內容,期待的是更多同學加入共同閱讀;進而學以致用——

值得驕傲的台灣資訊人,已經替資訊媒體大環境奠下雄厚地基,如今該是「二軍」上線打仗的時候了---臨陣磨槍的架式固然尷尬;輸人不輸陣的氣魄還是有的。

不論從商業或非商業角度看,台灣的網路人口都應該翻兩番——即使是為了賺錢:祇要多拉一人上線,就少一個島外流民。

科技文明發展的終焉如何,我不夠資格預言;但我們沒有選擇餘地。

此刻心情仿如電影「1492」中、出航前,
向上帝懺悔的哥倫布,祈求赦免求知的貪念。

雖然這僅是一個不甚漂亮的開始,
但既踏出這艱苦的一程,朋友們:你知道,
我將不會再停下腳步。

極東之前。

願學當年歌中的少年郎:

......夢如路長
在崎嶇中 看陽光


【註】奧力佛‧史東在他的電影「JFK」(誰殺了甘迺迪)片尾,打了這一段文字:僅獻給 全世界所有立志追求真理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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