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雨天,龍年春節前的台北。

清晨的漫畫王,已經剩下幾個空位;還好運氣不錯、再加上已經是常客,我得以在AM 06:00的東區,擁有一個128K頻寬、沒有人打擾、可以邊抽煙,邊打字、隨時供應餐飲、備有各類書報雜誌....的半私人空間。

走過幾個隔間,從角度設計得恰到好處的出入走道,瞥見一張張年輕而專注的臉孔,正在和螢幕上的圖像奮戰、或對著網路另一端的過客呢喃;再晚一點,滿臉倦容的青少年將紛紛失蹤,換成身穿套裝、手提公事包的上班族,趕在進公司前,再整理一下自己的專案、或回覆幾封E-Mail;然後,他們會被已經打過卡、出來跑業務的Sales取代,這些可憐的專員們,通常會待個半天、一天,象徵性地打幾個電話拜訪不可能的客戶....他們或許都不該多花每分鐘一元的費用,到這個延續並融合了租書店、MTV、純喫茶的都市真空地帶中,作那些原本可以在家裡或公司進行的作業....我是說,如果台灣的網路發展速度,真像我當初所預期一般---的話。

而我,除了偶而會嫌音樂聲太吵、太重複之外,基本上滿足於這種在社會邊緣苟活的氛圍。

事實上,從十多年前、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天起,我就未曾在一個正常的辦公室環境中工作過;香港商伊思彼(ESPRIT)服裝,擁有全球專利的強化玻璃隔間、穿著自己公司當季的休閒服飾、員工比例97%都是女生的透明辦公室;一個月後,我怕在那種環境下待久會出意外,進了一家在業界排名前幾名的廣告製片公司---位於小巷中的地下室,裡頭堆滿了各種器材道具,外兼從造型特異到滿臉橫肉的製片組人員。

製片業(俗稱普羅達遜Production)可能是台灣最早「網路化」的傳統產業,或,至少是其中之一。

我的意思並非它們都已經上網---相反地,這些一向自許走在時代尖端的影像製作者(ImageMaker)們,科技程度普遍不高---最近那個引起不少爭議的詹宏志情結廣告,據說就是出自我一個飽受資訊超載折磨的學長手裡(我原想分享彼此資訊焦慮的心得,可惜當時他已經搬穿了,看來真是被詹先生害的)。

【搬穿】:俚語,意指喝醉

但是網路化和科技程度的高低,並無絕對關係;許多高科技公司、或者所謂的網路公司,在作業、思考、人事、管理....等模式上,和網路根本搭不上邊,甚至是背道而馳。

Production的一天,通常是這樣開始的:天還沒亮,已經幾個晚上(或者,一輩子)沒睡過好覺的執行製片,幽幽地出現在公司(或拍片現場),然後開始打電話給那些照例遲到的同志(好比說,我)---反正他們的通告時間總是會刻意提前....有時每個人拿到的都不一樣。

然後,各式大小車輛,包括道具、燈光、發電機、九人座客車....等,陸續出現在現場---這些工作團隊分別來自不同的單位(公司),但是彼此都已經熟得不需打招呼,直接就把檳榔往彼此嘴裡塞;有些人甚至在幾個小時前才從另一家公司的拍片現場小別,馬上又碰頭了。

化妝師、髮型師、演員管理(Casting)通常同時抵達,除了Casting是公司編制內,其他的也是臨時組合;接著就是上了一半髮捲、化妝前化妝後判若二人的男女Model(演員、模特兒);有些嘴巴甜、早已和工作人員打成一片的演員,一路和燈光師、司機們打招呼,提著大包小包的化妝品和衣服,快步走進化妝間。

在攝影師抵達後,製片、燈光、美術人員和車輛各就各位、開始依照指示佈置、拉線、打燈;當導演(又一個一輩子沒睡過好覺的可憐蟲)出現在片場時,天已微明,場景的氣氛初具,演員的妝也完成了大半---他只要往導演椅上一坐,就繼續打瞌睡....啊,不---打開腳本,和攝影師與燈光組交換意見、商量開鏡順序了。

---當我還沒進入製片業前,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會在同一家公司待上五、六年,在同一個行業領域流連了將近十年---這顯然違背射手座不安定的本性;事實上,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的,是那種氣氛自由、組合隨意、截長補短、共同成長的即時團隊作業模式,讓我流連不捨。那是一種高效率、高創意、高品質、高人性的工作(以及生活)方式---有時甚至是跨國界、跨種族的團隊合作:

例如,我就曾經隨著一個五人小組到新加坡,那裡已經有一支會說英文、華語、福建話、廣東話,加上一名政府官員---的製片團隊等著我們;也曾經配合過一組來自鈕、澳、香港、新加坡等地的頂尖影像工作者,共同完成一部以原住民傳說為開頭、台北夜都會作結尾的、發掘台灣虛實面貌的廣告影片。

這些工作經驗,不僅啟發了我的世界觀,也讓我真正走過了台灣的高山、森林、海濱、離島,並且從不同(但專業)的工作模式中,培養出一種微妙的無疆界思考與全球化情感---更不用說那些來來去去如候鳥的各國模特兒了---往往在結束幾天工作之後,我們熱情擁抱彼此,互道後會有期。

(很可能,後會之期就在幾個小時之後、另一個拍片現場---只可惜會的都是這些老屁股,走的都是那些美少女)

我在想,當初為什麼會放棄那樣一個充滿挑戰、新鮮感,並且富有浪漫色彩的行業,進入網路這個陌生得令人焦慮的產業?....或許是一時的誤解:我原本認為,網路業應該比製片業更自由、更多元、更人性、更國際。

Well, 到目前為止,似乎都還不是這麼一回事;可是我在一些關於「虛擬團隊」、「網路企業」的著述中,讀到的理想作業模式似乎都應該符合我「原本認為」的樣子---我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不過提供一個在某本書中看到的比喻,供大家參考;書上是這麼說的:

昨日的企業,像是一個牧羊人帶領、管理著一群溫馴的羊;
今日的企業,彷如雁群,朝著同一個方向飛行、並輪流替換領隊;
明日的企業,應該像是一群出獵的狼,各自扮演著誘敵、防禦、攻擊、圍堵....等角色;神出鬼沒、自由組合、迅如閃電,然後共享成果。

【註】根據最新的動物學者研究報告,草食動物多半是自私的,反而是肉食動物,才懂得合作與共享

或許,當所有企業組織都開始嘗試轉型為真正的網路企業、所有員工心態都拋棄成見調整為虛擬員工時,台灣才能真正朝著一個【網路社會】發展,我們才不必擔心產生泡沫經濟....

而,這些無日無夜地、在漫畫王裡徘徊、遊蕩的全天候工作族,也才能發揮他們蠢蠢欲動的無窮潛力罷。


【後記】前年的某一個酒精濃度50%的夜;當時的我,因為尚未釐清某些網路事業的質疑,正在@LIVE-TAIPEI DISCO休養生息;

想起過去在製片業的日子,默默地趴在螢光紅的吧檯上,寫下了一副俳句總結自己走過的路---本篇標題即取自其中:

在網與路的交叉口,我思考
在光和影的重疊處,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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