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報個人新聞台_存圖_028

從來沒有想過,在這麼一個航空交通如此便利,身旁朋友出境入境如此頻繁的時代,去國離鄉,竟令我茫然不知所從。 並不是沒有離鄉背井的經驗。早在十年前,就一個人背著行囊夜航歐洲,在巴黎的街頭流浪、在蔚藍海岸的雨中漫步、在琉森的湖畔冥思、在蘇黎士冷列的車站裏和流浪漢共飲、在海拔三千公尺上的冰河鐵路奔馳、在湖光山色的魯加諾戀愛;

然後又航越大洋,行過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波特蘭的美麗河港、西雅圖的大學山丘、溫哥華的花園城鎮、芝加哥的湖濱公路、洛杉磯的日落大道;然後回到日本,在八月的陽光下登上富士山巔、吃下那碗生平覺得最美味的拉麵。

那個時候,就像自幼父母每次為我算命的結果,我是一匹和家人緣淺的野馬。隨興所至,來去如風;在入伍與工作的這些年,更踏遍了台灣美麗島的窮鄉僻壤、台北夜都會的大街小巷。

那個時代就是這樣的,玩要玩得深、學要學得廣;以一事不知為恥,為家國天下而憂。這樣一個自覺豪放颯爽的年少歲月,一切刻骨銘心的經歷,竟成為日後無所適從的伏筆。

「你知道嗎?我越來越覺得,記憶,是人生最沉重的負擔。」有一夜在小酒館裏,對著多年老友這麼說。

因為人生歷練越多、用情越深,記憶越來越多,多到無從取捨。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這兩句經文的涵義是真實悟透了,只是沒有愛的人生又如何?

愛物、愛景、愛朋友,甚至愛擦身而過的陌生人。那負擔,真是重了。

前些年覺得自己找到了一個人生的方向,投身網路的革命洪流中。以一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由觀察到評論到奔走,自比維新的志士,希望因為新經濟時代的到來,能夠讓和我同一代的朋友們盡量伸展抱負、實現改造社會、富裕人生的夢想。在那段和自己最黑暗的靈魂搏鬥之際,亦有過意氣風發、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魄。

然而,「革命終究不是請客吃飯」;時代變得太快,人生變得太複雜;產業蕭條了,身心俱疲了。當自己想換一種生活態度去向現實妥協時,「出發」的召喚卻來了。

忽然想到梁啟超。在新潮社出版的「梁啟超傳奇」書背這麼寫著:「中國的近代是一個可歌可泣的時代,一個血與火交織的時代。這是一個埋沒人才的時代,也是造就人才的時代。」

梁啟超一生多患,明明才氣縱橫、卻總時不我與。埋怨時代是沒有用的,終究要看自己怎麼從心裏去找到自己的歸屬與方向。

台灣,我既無力又難捨的家國,豈非也正逢一個歷史轉折的時代?

我現在的離開,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希望在將來還能為她貢獻更多;儘管在這幾年她耗弱了我的生命,憂患了我的思維,迷醉了我的意志,我仍祈禱在這塊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更快樂地生活下去。

梁啟超當年在參予戊戌政變失敗、必須遠避海外時,連作了二十六首題為《壯別》的五律,有幾句是我自己最喜歡的:


丈夫有壯別,不做兒女顏。

風塵孤劍在,湖海一身單。

天下正多事,年華殊未闌。

高樓一揮手,來去我何難。

今日午後,我就要搭上飛往溫哥華的班機,展開我下一段人生未知的旅程了。僅以此詩,贈給多日來為我送行的諸朋好友﹝更是特別報答小黛的「工頭,向前走」﹞,以及未及見面的更多朋友。

帶著你們的祝福,我終將走過這段人生的考驗;即令無法盡如人意,也終有滿心溫暖。


工頭堅
於2002年2月18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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