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開往高知的特急南風列車已經啟動待發。這是JR四國的N2000系氣動車;因應穿越四國山地時鐵道蜿蜒的狀態,採用了擺錘(振子)式的設計。(註:行走於台灣東部的太魯閣號,也是以JR九州的885系為基礎發展的TEMU1000型擺錘式列車。)

看到車門旁的LED字幕打著「特急 高知行」,心想我終於要踏上這段想望多年的行程了,不禁還是有些激動。

 

這段車票是在關西空港驛使用 JR PASS 預訂的,不知是否站務人員特別針對外國旅客的貼心,把我們的座位劃在最後一排,座椅後的空間正好可以擺放登機箱尺寸的行李,非常方便。

不過,對我來說,更感動的可能是車廂連結處有吸煙室的設置(笑)。目前日本的各大城市以及大多數JR車站、月台,逐漸推行禁煙政策;唯有在這種比較鄉下的舊式列車上還可以看到這人性化的便利服務。(提醒您:吸煙過量,有礙健康

原本對於這趟由岡山到高知、歷時兩小時四十分的車程並沒有太多想像,單純覺得是前往目的地的過程,但是卻意外地充滿了驚喜。出發約半小時,過了岡山縣南端的兒島驛之後,南風列車開上了瀨戶大橋,這時車內也特別廣播介紹兩邊瀨戶內海的景觀。

我再度慶幸我們是坐在最後一排:因為上橋之後實在太興奮了,也顧不得旁人的目光,站著拿起相機往兩旁車窗外一陣連拍;還好眾人也似乎都被風景吸引著,不以為意。

這日的天氣和視野極佳,瀨戶內海的景觀甚美。以前曾有一段時間很流行由九州、關西到關東的團體旅行,中間有一段坐船遊內海的行程,但我一直沒走過那樣的行程,所以嚴格來說是第一次見到瀨戶內(呃,事實上是「飛越」內海);更是興奮莫名。

想起小林紀晴《日本之路》(遠流版,江明玉譯)中的一段文字:

…瀨戶內海看起來像一座巨大的湖。因為,360度,不管朝哪個方向,或近或遠,島看起來都像是連續著好幾重一般。我從不知道有這樣的風景。在日本存在著這樣的風景。

接近四國這一頭,港口及工業設施開始出現了;這是香川縣坂出港的番之州工業區;據說在橋頭有個瀨戶大橋紀念館、與紀念公園。

在四國的第一個停靠站,是距離港口不遠的綾歌郡宇多津町;明明都是在日本,可是到了四國哪,城市的樣貌似乎就有一點微妙的不同(或許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無論如何,我特地走到月台,踏上四國的土地,拍下了車站的名稱。

過了宇多津、多度津,儘管還是同一部列車,但已由「本四備讚線」接上了「土讚線」;顧名思義,是連接讚歧與土佐兩“國”的路線。

四國的天空。

列車續往南行,窗外的景觀轉變為純粹的鄉間風光;四國的村屋農舍的風格的確較本州更簡單純樸,老式的房屋也更多些。香川縣是以前的讚歧國,而正如大家所熟知的,也是「烏龍麵之鄉」。

或許有些讀者會認為烏龍麵到全國去還不是大概都一樣。不過我可以明白地說,這種看法是錯的。香川縣的烏龍麵的情形,和其他地方的烏龍麵情形根本就不同。以一句話來說,就是相當deep,學問很深。~村上春樹《邊境‧近境》讚岐‧超深度烏龍麵紀行,賴明珠譯

四國的車站名稱保留了部份的古風。好比說在香川縣境,就有不少冠上「讚歧」字首的驛名(讚歧塩屋、讚歧財田);而穿過讚歧山脈、到了德島縣境,則出現以「阿波」為字首的驛名(阿波池田、阿波川口)。依此類推,同樣在其他兩縣也有許多「伊予XX」「土佐XX」等驛,旅客就容易瞭解自己身在何處。

土讚線上的阿波池田驛,位於讚歧山脈和四國山地兩大山系的峽谷中間,是轉往德島縣內其他各驛的轉運站,上下乘客多,停留時間也長些。當年「男兒立志出鄉關」的坂本龍馬,從土佐要往江戶去修習劍道,也必須翻山越嶺來到這裡,才能沿著吉野川的溪谷往東、到鳴門搭船前往本州(大阪)。

車廂外的塗裝,令人想起早年的莒光號(後來的復興號?);彷彿是台灣鄉間失落的景色。

從阿波池田往南,進入長長的隧道,列車開始穿越島上的「中央山脈」四國山地了。

四國的總面積大約是台灣的一半,但如果把台灣往右轉個九十度,和四國的地形卻有些微妙的相似:台灣的山脈是南北縱向、四國的山地是東西橫貫,在山脈的盡頭與兩側,都有小規模的河口平原或盆地,形成分散式的聚落與城鎮,由於大山阻隔,各有不同的風土民情。

龍馬越過阿波境內幾個山頂,進入吉野川上游的峽谷。遠處有從石槌山產生的峽谷,東西長二十里,地形複雜。沿路有大步危、小步危這幾個難走的地方,走了一整天都沒看到一個人影。~司馬遼太郎《龍馬行》第一部,萬象版

我迎著當年龍馬離開故鄉的路線,反方向地往土佐行去;列車出了隧道之後,窗外出現絕美深邃的溪谷景觀,經過小步危、大步危站,有道路可以通往附近的祖谷溪溫泉區,是德島縣知名的旅遊聖地(這附近的景色總令我想到南投)。

有不少旅客在大步危下車(多是銀髮的老先生老太太),列車頓時變得空了許多。特急南風繼續沿著吉野川上游,在隧道與溪谷中穿行,進入土佐(高知)國境;一明一暗不連續的風景,引我遙想到土佐的早年歷史去。

──上古和中古時期的日本,發展多集中在九州與本州西部,與之相比,面對著太平洋、又被叢山峻嶺阻隔的四國南部,是個不折不扣的「後山」;在平安時代之前,還是個流刑地(流放犯人的地方)。

有一支姓「長宗我部」的氏族,據傳是秦始皇的後裔,大約在平安末期、鐮倉幕府初期,來到土佐據地發展壯大;到了戰國時代,長宗我部元親遠交近攻,先是統一了土佐(1575),又在十年中陸續擊敗阿波、讚歧、伊予,成為四國霸主,迎來了短暫的全盛時期。

傳統日本的社會階級是武士高於農民,以農養兵;但是元親在土佐實行了所謂「一領具足」的兵農合一制度,等於是全民皆兵。這種制度優劣互見,但總是土佐的社會階級特色之一。

好景不長,先是豐臣秀吉軍事介入四國、將阿讚伊三國納入自己的領地,逼迫土佐臣服;秀吉死後的數次東西(關東 VS 關西)內戰中,元親之子長宗我部盛親在西軍陣營,最後被德川家康為首的東軍打敗;德川「沒收」了土佐,並將它封給自己麾下的功臣山內一豐(對啦,就是仲間由紀惠主演的2006年大河劇《功名十字路》主角)。

於是,山內家開始成為土佐的國主(後來稱為藩主),隨他而來的統治階級武士稱為「上士(藩士)」,而原本長宗我部氏的一領具足武士們,則成了社會地位相對低下的「下士(鄉士)」;這也就是觀眾在NHK大河劇《龍馬傳》第一、二集中,所看到的土佐藩階級制度。

如果用現在的說法:土佐山內家,可說是名符其實的“外來武力政權”;由於原本效忠長宗我部氏的武士不服統治,山內家因而訂定了嚴苛的上、下士階級區分,這在日本其他藩是比較少見的,長期以來激發著不滿與對立的情緒;失去尊嚴的下士們、連帶對於把土佐「送」給山內家的德川幕府,也懷有國仇家恨。

到了幕末的激動時代,二百多年飽受欺壓的土佐鄉士大量「脫藩」,成為驅動倒幕的關鍵力量;這恐怕是當年拜領德川家康恩賜二十萬石領土的山內一豐想像不到的結局吧!

──想著這樣的情節,在搖晃的列車中,我漸漸有了睡意。土讚線鐵道在大杉驛拐了個彎,離開吉野川溪谷,繼續穿越隧道,往南直下高知平野。恍惚之間,那感覺彷彿是要回到自己的故鄉(宜蘭)一般,朝著太平洋岸的方向,飛馳而去……

進入市區之前,這擺錘式列車帥氣地轉了個車身極度傾斜的大彎;高知驛就在前方不遠了。

(圖:2010年特別樣式的《龍馬傳》南風列車,我從高知回岡山時很幸運地乘坐到。)

【相關連結】

坂本龍馬之旅 Ryoma Sakamoto Tour 相簿珍藏集(Flickr)

[日本] 2009,《龍馬傳》前夕的坂本龍馬之旅:行程規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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