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個遙遠的銀河彼端....

那是一個陰冷的大年初二清早,十歲的我從天母的家裡出發,一個人坐上開往西門町的公車,路程遙遠得彷彿要到另一個星球似的。我揣著口袋中那熱騰騰的紅包袋,準備去樂聲戲院看剛剛上映的電影《星際大戰》。排了將近兩個小時隊,結果早場的票在剩下十幾個人就輪到我的時候,賣完了。於是我站在原地又等了兩小時,最後終於買到了第二排的票﹝我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好的位子都被黃牛買光了吧﹞。

就這樣,我仰著頭,在樂聲戲院那巨大的銀幕前,第一次看了這部後來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陪伴著我成長的電影;到現在,我依然清楚地記得「死星」爆炸時,碎片散成點點繁星的畫面,那幾乎是童年時期印象最深刻的、最美麗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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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是每個人都有同樣的經驗。不過算起來,《星際大戰》上映的 1977 年,正好是我們這一代五年級男生剛剛開始「啟蒙」的時刻。大約在那個年紀,我們開始能閱讀長篇的、沒有注音符號的文字,於是我也把時報出版、喬治‧魯卡斯原作的《星際大戰》翻譯小說當成功課一般,一次又一次的翻閱。

這本早已發黃的小說,在前年初搬家時終於被我找出來,放在我台北家中書櫃的最前面,作為一個時代的不滅印記。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後來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這個故事的人物個性、說話和思考的方式,包括對於一種未知原力的信仰,始終在我心中迴盪,終於成為我人格的一部份。在美國﹝或英語世界中﹞,成千上億的「X世代」族群,也是這麼一路陪著《星際大戰》成長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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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喬治‧魯卡斯的原始構想中,預計每三年推出一部《星際大戰》電影,將以九部曲的形式,說完天行者﹝Skywalker﹞家族三代的傳奇;當時的我曾經一邊計算,一邊幻想著要到幾歲才能看完這所有的故事。

魯卡斯後來履行了他一部份的諾言,在後來的六年中陸續推出了《帝國大反擊》與《絕地大反攻》;《帝國大反擊》上映的時候,正是我開始對音響與黑膠唱片著迷的年紀,那張由約翰‧威廉斯指揮、以「帝國進行曲」華麗開場的原聲帶,也就成為我最常用來測試音響的唱片。

到了《絕地大反攻》,我已經是個被推成小平頭、開始努力強說愁的中學生;故事中的天行者路克正面臨到成為絕地武士的終極試煉:在對抗宿命、對抗親情、對抗憤怒與憎恨的黑暗勢力之間的掙扎,無疑為當時面對聯考壓力與成長苦惱的我,塑造了一個心靈寄託的對象....

多麼希望能夠成為一個手持光劍,斬斷一切情絲、煩惱,終於修成正道的絕地武士啊。

在那個時空中,沒有這些狗屁倒灶的課本、考試和體罰,只有為全銀河的和平這個偉大夢想而奮鬥冒險的歷程。那該是一個多麼不同、多麼豐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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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際大戰》,就是這麼一部屬於「男孩們」的電影。

當年輕的天行者路克周圍的朋友一個個離開他、去參加對抗銀河帝國的戰爭之時,他卻被刻意地保護﹝或禁錮﹞在沙漠行星坦圖尼﹝Tatooine,後譯「塔土印」,但我還是喜歡以前的譯名﹞,失意地當個平凡的農夫;當時我身旁的好友,也一個個去念軍校、或移民到美國、加拿大,留下我在升學主義的折磨下寂寞地成長。

當路克和他的歐文叔叔因為理念不合而爭吵,憤而離開餐桌往外跑去,溫柔的帛露嬸嬸關心地問他:「你要去哪兒?」

「我沒地方可去!」

路克悲傷地丟下這句話,獨自跑到室外,看著沙漠上兩個太陽西沉的暮色;背景音樂在此刻響起,高昂激盪的曲調、將他滿腔熱情無處抒發的情緒推到了最高點。這一幕,是多少成長中的少年們,一生中最最難忘的畫面啊。

在《星際大戰》電影中出現的女性,總是那麼堅強、獨立、兼具感性與理性,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情愫,陪著一個個少年﹝從某些角度來看,哈里遜‧福特扮演的韓索羅,何嘗不是個長不大的叛逆少年﹞成長。

女性角色的不夠豐富,或許是整個故事的缺憾,卻也突顯了《星際大戰》成為西方的一部「武俠小說」,一部男人﹝尤其是成長中的男孩﹞們的現代童話之特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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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的是,當我在人生的路上跌跌撞撞走了這許多年,甚至也走入了故事中所形容的充滿怒憤、憎恨、與感情糾葛的黑暗旅程之後,《星際大戰》又莫名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

喬治‧魯卡斯因為種種不知名的原因,在《絕地大反攻》之後無限期擱置了原定的拍攝計劃,專心發展數位影像技術。或者是因為他的婚姻隨著前面的「經典三部曲」一起寫下句點、或許是認為當時的技術無法呈現出他心目中「舊共和國/前帝國」時代的華麗場景,魯卡斯直到將近二十年後才宣佈將重新開始拍攝「前傳」,並且延續了《星際大戰》二十週年的熱潮,在 1999 年推出。

這時的我,也經歷了結婚、離婚,事業從高峰跌至谷底,飽受感情煎熬,終日以上網或逃避度日的時刻。和少年時期的空虛與憧憬不同的是,這次的傷痛更深沉、更複雜,帶著沉重的「黑暗」色彩;我亟欲從經典中找到救贖,而《首部曲》就在這個時刻出現在我的眼前。

正如魯卡斯自己敘述的,過去的《星際大戰》「經典三部曲」說的是一個少年如何從對抗他的宿命、終於獲得成功的故事,而「前傳」將要去探討另一個純真的少年﹝也就是路克的父親:天行者安納金﹞如何因為人生中的種種情感糾葛,終致墮入黑暗面的過程。

對於這個時代的青少年來說,這個故事或許過於沉悶、複雜、不知所云;但對於如我一般、跟著代表著樂觀主義的路克一起成長,卻無法擺脫人生的種種煩惱與誘惑的前中年而言,魯卡斯這場全新的探索,無疑提供了一種救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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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首部曲》的上映,我對於《星際大戰》背後的故事內涵,再度產生了深刻的興趣;終於從相關的資料中,找到了這個故事的原型:魯卡斯極度推崇的當代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的經典著作《千面英雄》。

《千面英雄》是坎伯從全世界各地不同民族、不同宗教的無數則流傳的神話中,悉心歸納出來的一個共同的歷險模式。這個模式存在於古今中外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卻有著極其驚人的相似性;他的意義在於,無論我們擁有多麼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面貌,要想成為戰勝自我宿命的「英雄」,都必須歷經一段召喚→啟程→歷險→歸返的旅程。(*)

就這樣,從《星際大戰》中,我找到了面對自己宿命的一種說法。不再怨天尤人、不再為情所困;只因為這是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所必須歷經的過程。喬治‧魯卡斯藉由整個系列電影的隱喻,向全世界無數的影迷們傳達了喬瑟夫‧坎伯的觀點:

每個人都有成為英雄的潛質;而唯有那些不畏懼出發的召喚、不畏懼路途的艱險,還能夠回歸到自己的本我,並將意義帶給世界的人,才能成其英雄的事業。


這也就是《星際大戰》存在的意義。或許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去接受並理解這部史詩般的科幻電影,但對於那些曾在人生的路程中有過純真夢想、有過掙扎失落的「男孩」或「男人」們來說,《星際大戰》永遠是成長中難以磨滅的深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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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去年我剛認識那無緣的六年五班前女友時,不知為什麼談起《星際大戰》;她說,她沒看過,但她記得小時候,哥哥總是拿著日光燈當成「光劍」在那兒揮舞。

我笑了。笑得非常開懷。

《星際大戰》,正是我們這些大男孩在記憶中共同擁有的、向未知世界冒險旅程出發的召喚;而我們終於一起走到人生最豐富華麗的時刻了,不是麼?

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個遙遠的銀河彼端....


【後記】

原本是想寫一篇《二部曲》的導讀,可是不知為什麼寫著寫著就變成這麼一篇充滿回憶的文字了。想來「導讀」云云,應該留給年輕的、有更多時間去研究《星際大戰》繁複的歷史背景與人物設定的小朋友去寫,我們這些老「絕地」,只能憶憶舊了。希望這篇文章,能讓五年級的同學們在觀賞《二部曲》的時候,多一點觀影的興味。

說《星際大戰》是一部「男人的故事」,並沒有貶低女性的意思;只不過他的原始設定是比較純男性化的,因而男性的影迷也就佔了比較高的比例。這和看《哈利波特》的女生比較多,而《蜘蛛人》是一部青少年電影一般,是各取所需的。

【註】

(*) 在英語世界中,除了電影版本之外,許多不同的作家和漫畫家根據魯卡斯的原始設定,共同架構了壯闊的星戰史詩,可惜這些作品幾乎都沒有翻譯成中文;以致我們在看電影時少了許多樂趣。或許是中國人擁有豐富的武俠小說資源,老外呢,只好努力創作自己的「男人童話」吧。

(*) 當然,從其他的許多故事當中,例如「魔戒三部曲」、「哈利波特」,甚至「蝙蝠俠」、「蜘蛛人」中,我們也都能找到坎伯的英雄原型。差別的地方在於「蜘蛛人」採用的是一些比較簡單的元素去鋪陳,而其他的故事建構了龐大的虛擬歷史背景;相較之下,沒有小說﹝或漫畫﹞譯本的「星際大戰」和「蝙蝠俠」比較吃虧,因為觀眾不容易深入故事背後的時空與人物塑造。

(*) 曾經看過一個英文網頁,將坎伯著作中所提出的種種神話的元素和《星際大戰》的劇情做了一個非常詳盡的對照圖表,可惜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如果有興趣,倒是可以自行拿《千面英雄》來試著歸納一番。

【延伸閱讀】

【星際大戰中的父子情結】剖析故事心理背景的好文章
http://www.commonhealth.com.tw/Life/issue010/starwar0.htm

【科幻科學報】有《二部曲》詳盡的中文說明
http://iwebs.edirect168.com/main/html/scisci/home.shtml

【千面英雄】書籍商品頁
http://www.books.com.tw/item/001/0010009202.htm

【星際大戰中文網】豐富的資料庫
http://starwars.alittleboy.co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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